不銹鋼產業：不合格產品占近兩成
每天上下班，從位于北京市東四西大街46號那棟樓進出，中國權威鋼鐵機構老專家張濤(化名)，都會看到門口那座過街天橋上銹跡斑斑的欄桿。
作為一名不銹鋼行業專家，他著實難以忍受這種現象，“假冒偽劣”的不銹鋼已經用到了鋼鐵機構的眼皮底下——欄桿上端已是銹跡斑斑，下端也已斷裂。這座過街天橋不過五六年歷史，號稱使用的是不銹鋼的產品。
這只是問題不銹鋼產品的“冰山一角”，在全國各地，生銹的“不銹鋼”比比皆是。
“老百姓使用的裝飾不銹鋼材料里，基本上沒有真的；不銹鋼鍋碗瓢盆70%以上都是假的。”作為行業老專家，張濤不僅不避諱談這個問題，而且他希望老百姓和市場知道“真相”。
調查
建材市場難覓真品
“真正的不銹鋼產品應該可以使用上百年都不會生銹。”張濤說。
國家鋼鐵產品質檢中心主任鮑磊都遇到過類似的問題。兩年前，國家鋼鐵產品質檢中心對實驗樓進行改造，向施工方提出要求，所用裝飾不銹鋼管需要采用真正的304牌號(質量很好的一種不銹鋼型號)。
“施工方明確答復，買不到。施工方知道我們的工作性質，因此不敢安裝假冒的產品，如果是其他的業主進行裝修改造，用上去的不銹鋼產品就不知道是什么貨色了。”鮑磊說。
目前，不銹鋼產品主要分為200系、300系和400系。不同的標準，所含的鉻、鎳、錳數量相差很大，性能也隨之有很大差異。
標準的304不銹鋼，鉻和鎳的含量為18%和8%；而200系不銹鋼，鉻和鎳的含量較低，添加了很大比例的錳。
鎳是一種昂貴的金屬。二戰期間，由于鎳供應嚴重不足，德國人首先研制出以錳代替部分鎳的不銹鋼。20世紀50年代，美國人經過深入研究，將錳代替鎳開發了高錳系列不銹鋼，即200系。這種系列的鉻含量依然為18%，鎳的含量有所下降。
進入本世紀以后，印度市場出現了J1和J4牌號不銹鋼，這種不銹鋼用2個錳代替1個鎳，同時將鉻降到了13%的比例，一般含有13%鉻和13%左右的錳，鎳的含量基本沒有。
“這種產品不銹性非常差。”張濤說。該產品進入中國市場后，一些中國企業開始“學習”。學出來的結果是，一些企業假冒美國的200系產品，國內稱之為所謂“200系”；同時假冒質量很好的304。
“一般老百姓也鑒別不出來，現在社會上很多人還在用吸鐵石去甄別不銹鋼，事實上并不是這樣。”張濤說。
他認為，從腐蝕性角度看，不銹鋼還不如不添加錳。錳形成的一種氧化物容易生銹。那么為什么有的企業還往不銹鋼中添加錳？因為在降低鉻比例的同時添加錳，吸鐵石就吸不住，這樣利用消費者的“常識”來欺騙消費者。
從金屬屬性看，鐵和鉻具有磁性，而鎳不具有磁性，添加一定比例的鉻之后，鋼材就具備了抗腐蝕性；而添加一定比例的鎳之后，會提高不銹鋼的延展性。
張濤說，目前國內市場上生產的201和202型號產品并非美國的200系產品，而是假冒的所謂“200系”，真品難覓。
不銹鋼裝飾裝修材料銷售非常火爆。北京一家裝飾材料門店的一位銷售員告訴本報，“我們的不銹鋼裝飾材料產品不含磁，不會生銹。”
在北京一些超市中，甚至打出了“不銹鋼盆15元”。“如果是真的不銹鋼，這樣的價格連加工費都不夠，甭提原材料了。”另一位不銹鋼行業專家告訴本報。
癥結
假200系存在暴利
“目前，絕對不生產200系的、態度明朗的只有太鋼集團；其他絕大部分不銹鋼企業都生產。”張濤說。
上世紀90年代，中國不銹鋼產品主要應用于工業。隨著國民經濟的快速發展，由于產品短缺，市場上開始涌現出一批民營企業涉足不銹鋼領域，主要集中在江浙地區。
這源自不銹鋼產品的暴利。市場好的時候，所謂“200系”和304型號價格相差并不多，都在2萬元/噸左右。由于所謂的200系不添加鎳，或者添加的量極少，每噸可以賺上萬利潤。
“在這種暴利的趨勢下，許多企業都開始生產所謂200系產品。”張濤說，相比于304不銹鋼，所謂200系不銹鋼在鎳方面每噸可以節省成本六七千元。
一些企業不愿添加鎳，是因為鎳價的波動非常大。從2000年開始，LME鎳價從8200多美元/噸，漲到了2007年的最高點5萬多美元/噸。受金融危機影響，鎳價目前降至18000多美元/噸。
按照2萬美元／噸的鎳價計算，在不銹鋼生產過程中，每添加一個百分點的鎳，成本將增加200美元。如果用價格便宜的錳取代鎳，成本則大幅下降。
無錫市天翔盛業不銹鋼有限公司就銷售所謂“200系”產品。這家公司一位負責人告訴本報，售價在11700元/噸左右，其中201系不銹鋼含鎳1%，202系不銹鋼含鎳3.8%。
他承認所謂“200系”在質量上不如300系，“如果一個旗桿用200系，七八年就廢了，但是采用304能夠使用幾十年。”不過他認為，“國內有市場，我們就銷售。”
這家公司規模還不算大。國內一家鋼鐵研究機構分析師告訴本報，目前國內前三大不銹鋼生產企業中，有兩家在生產所謂“200系”不銹鋼。這家公司分別是寶鋼股份(600019.SH)和臺資企業聯眾(廣州)不銹鋼有限公司(下稱“聯眾”)。
但是寶鋼股份不銹鋼事業部營銷部營銷管理室經理沈暉告訴本報，寶鋼并不生產200系不銹鋼。
上述熟悉寶鋼股份產品結構的一位分析師介紹，寶鋼股份所謂“200系”產品，名稱實際上為BN系，這種產品可能比一般的所謂“200系”鎳含量稍微高一些。寶鋼股份不銹鋼產量為120多萬噸，其中BN系列年產量在10萬噸左右。
“寶鋼的這些產品跟其他公司不一樣，鎳含量在3%以上，質量還是不錯的，而且主要是直供，只有很少一部分在市場流通。”中國特鋼企業協會不銹鋼分會一位專家稱。
聯眾則主打200系。這家公司目前的產量在100萬噸左右，據上述分析師介紹，其中大部分都是所謂“200系”。目前，這家公司正在轉型，試圖提高300系和400系產品的比例。
這家公司拒絕接受采訪，并告訴本報，公司的產品在其官方網站上有介紹。在其網站上，聯眾不銹鋼這樣描述其200系產品的性能——200系機械性能與300系相近，但抗蝕性不如300系。
建言
行業面臨整頓
假冒不銹鋼產品帶來的遠遠不只是質量問題，隨著市場上假冒不銹鋼產量逐漸增多，環保問題逐漸凸顯出來。
2009年，中國不銹鋼產量為880萬噸，占全球產量的39.5%；今年前5個月，不銹鋼產量達到356萬噸，同比增長18%。其中產能為1500萬噸左右，占全球的比例更是高達50%。
今年前5個月，國內市場不銹鋼產量中，300系產品占50%，400系占32%，所謂“200系”占18%。“所謂‘200系’占18%這個數字，可能還比較保守。”張濤說。
據他介紹，從環保角度而言，不銹鋼如果不含錳可以回收，但是添加了以后就沒辦法回收了，“當然，回收再去騙人還可以，如果想變成真的不銹鋼就不行了。”
永興特種不銹鋼股份有限公司總工程師楊輝感同身受。他說：“目前市場上盛行的所謂‘200系’不銹鋼，已經給永興特鋼這種煉鋼企業回收利用不銹鋼廢鋼造成了困難。”
事實上，進入本世紀之后，相關協會和機構已經對此問題進行了警示，但收效甚微。
這與2003年國家取消不銹鋼材產品生產許可證的行政審批制度密切相關。
1990年，中國開始對不銹鋼材產品實行生產許可證管理制度。此后，分別在1997年和2001年進行了2次集中的換(發)證工作，最后一次換(發)許可證時共有151家企業獲證。
進入本世紀以后，由于民用不銹鋼市場迅速擴大，生產民用不銹鋼產品的小型企業如雨后春筍般涌現。
此時，不銹鋼材產品生產許可證管理制度面臨著一個新的局面。鮑磊在一次行業內部會議上介紹，嚴格按照不銹鋼材產品生產許可證取證條件，某些地區剛剛興起的不銹鋼產業將面臨被取締的危險。
2003年，國家取消了不銹鋼材產品的生產許可證行政審批制度。
考慮到不銹鋼材產品中部分產品屬直接涉及人身財產安全的產品，鍋爐、壓力容器用鋼管和鍋爐、壓力容器用鋼板這兩類產品，在生產許可證產品目錄中繼續實施許可證管理，對其他不銹鋼產品不再實施生產許可證管理。
鮑磊說，不銹鋼材產品生產許可證制度的取消是一把雙刃劍，一方面促進了不銹鋼產業在民用領域的蓬勃發展，另一方面，也使假冒偽劣不銹鋼產品呈現泛濫之勢。
“從2006年開始，所謂‘200系’產量越來越大，目前已經到了不說不行的程度了。”張濤說。
目前，國際上存在眾多的不銹鋼標準。鮑磊認為，國內有些企業并沒有按照國家的不銹鋼產品標準進行不銹鋼生產，也沒有按照國際上權威的、得到公認的產品標準進行生產，而是按照不發達國家的標準或者是企業自己制定的標準進行生產。
鮑磊建議，從目前的情況看，凈化不銹鋼市場，保持健康有序的不銹鋼產品生產秩序，還只能靠市場機制和行政許可之外的其他行政管理手段。政府主管部門應治理不銹鋼生產和市場秩序，打擊假冒偽劣不銹鋼產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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