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金礦業難關:第三大錫礦命運難測
有著中國第三大錫礦之稱的廣東省信宜紫金銀巖錫礦,或將面臨永久關閉。
7月19日,信宜紫金礦業(601899)有限公司(下稱信宜紫金)的6名高管在羈押了9個多月之后來到了廣東省信宜市人民法院接受刑事審判,罪名為重大責任事故罪。
一年前,一場千年一遇的突發暴雨誘發銀巖錫礦尾礦庫和石花地水電站雙雙潰壩,先后導致信宜市錢排鎮22名村民死亡。隨后,信宜市政府將信宜紫金及其母公司紫金礦業集團告上法庭。緊接著,當地受災群眾、單位及企業陸續提起訴訟,均直指信宜紫金和紫金礦業集團,標的金額共3.4億元。
這是國內礦難事件賠償善后第一次通過法律途徑解決的嘗試。在兩周的法庭審理過程中,2010年9月21日那天廣東信宜紫金尾礦庫潰壩事件的諸多細節也被披露出來。
現在,要不要關閉信宜紫金的錫礦?該不該對受害者進行賠償?法庭內外,紫金礦業集團和當地政府、民眾之間展開了博弈。
天災還是人禍?
在信宜市一個被稱為銀巖溝的山谷里,一座沙土結構的壩體殘骸至今殘存著一個二三十米的缺口,這是2010年9月21日潰壩事件留下的紀念。
當天上午9點45分左右,越積越高的洪水漫過了這道大壩,隨后導致大壩決口,翻滾的山洪夾雜著泥石樹木,直奔一公里之外的達硐村,整個村莊在這次洪水中蕩然無存,5位村民因此喪生。
達硐村村民劉國鵬用手機拍攝下了大壩潰壩的瞬間,奔騰的洪水肆虐山谷的影像成為許多人對“9·21”事件最為直觀的印象。但在達硐村的5位逝者當中,就有劉國鵬的老母親。
而在達硐村下游約2.5公里的地方,一座名為石花地的小型水電站也在差不多的時間內發生了潰壩,肆虐的洪水則卷走了下游雙合村17條人命。
對紫金礦業集團及信宜紫金的民事訴訟內容幾乎全部來自這兩個小村莊所遭受的災難。根據紫金礦業(SH:601899)的公告,自2010年10月9日信宜市政府提起的第一個民事訴訟以來,訴信宜紫金及紫金礦業集團公司的民事案件已達2499宗,訴訟金額約3.4億元。
“這是一場天災。”信宜紫金的代理律師李競在7月19日民事訴訟開庭時提出這樣的辯護主張。“凡亞比”臺風在他的辯護陳詞中成為“9·21”潰壩事件的禍首。
根據紫金礦業集團提供的辯護材料,從2010年9月21日零點開始,“凡亞比”臺風帶來的局部強降雨降臨在高州市與信宜市交界的地區,紫金礦業集團提供的材料表明,9月20日23時至21日10時,信宜紫金監測的礦區總降雨量達到622毫米(超過當地水文資料1000年一遇的標準)。而廣東省確定的資料也表明,當時該地區24小時降水量為427毫米以上,遠超出尾礦庫現行國家規范200年一遇的設防標準。
李競據此認為,這一強降雨超出了大壩設計的抗洪標準,這才是潰壩的主因。
但廣東省的意見顯然與此相悖。2010年12月21日,廣東省“9·21”潰壩事件調查處理領導小組發布了調查報告《關于“9·21”茂名市信宜紫金礦業有限公司銀巖錫礦高旗嶺尾礦庫潰壩相關責任的認定》(以下簡稱調查報告)。報告認為,天災只是誘因,人禍才是事故發生的直接原因。
在廣東省所列舉的諸多因素中,兩個細節最為關鍵:尾礦壩設計時的一些技術修改,以及臺風到來當天信宜紫金對大壩的管理。
簡而言之,尾礦庫就是在采礦過程中對廢棄礦石進行集中堆積的地方,一些品位極低的礦種,甚至挖出來的礦石有90%都是無用,需要丟棄的“廢料”,但在丟棄之前,這些礦石基本上都已經被細磨成粉末狀,只能被稱為礦渣。
由于廢棄礦渣數量極大,采礦點多位于山間,因此尾礦庫也多依山修于山谷之中,在谷口修壩以防礦渣被水沖走。而在尾礦庫中,通常也修建了數個排水井,直通壩外,在暴雨時節,壩中的積水會經過這些排水井排出,不會對壩體本身帶來過大的壓力。
7月11日,記者在現場看到的銀巖溝尾礦壩排水井直徑超過了兩米,井口處立著四根粗長的水泥柱。不遠處堆積著許多水泥板。“圍著柱子將這些水泥板圈上,就可以將井口提高。”信宜紫金的一位工作人員告訴記者。
“大壩本身是滲水的,一般排水井只有降雨量較大的時候才啟用。”這位員工稱,平常的小規模積水可以通過大壩滲出,只有積水比較多時排水井才啟用。“平常就用這些水泥板圍高井口,防止礦渣流入造成堵塞。下大雨時,我們會將水泥板拆除。”
不過9月21日當天,這些水泥板卻沒有及時取掉。
根據李競的敘述,“凡亞比”臺風是從福建登陸的,進入廣東之后一直在不斷減弱。氣象部門并沒有及時發出暴雨預警,誰都沒意料到在跨越了幾乎整個廣東省之后,9月21日的那場暴雨還是不期而至。
“在我們意識到這是場暴雨,而且可能會非常危險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一位信宜紫金的員工告訴記者,當晚他們反應過來時,暴雨已經造成山谷周邊山坡的泥石流,巨大的石塊與木頭直沖下山,已經將1號排水井井口堵塞。“水流已經在井口形成漩渦,這時再想去跑到洪水中間去搬開水泥板等于找死。”
此外,在廣東省的調查報告中,銀巖溝尾礦壩1號排水井的底座更改了規劃,最低進水口的高度被抬高了2.597米之多。7月19日信宜紫金6名高管刑事訴訟開庭審理,主要的罪狀正與此相關,當庭他們已全部選擇認罪。
“規劃的更改得到了設計部門的認可。”李競覺得信宜紫金還是有點冤。他表示,即使當時沒有更改排水井的規劃,后來又及時挪開井口的水泥擋板,潰壩恐怕也無可避免,“這就是天災”。
爭議石花地水庫
“天災?如果你不在我頭頂上建這個壩的話,它一千年的天災對我都沒有傷害。”在庭審現場,一位村民這樣駁斥紫金礦業集團為自己所作的辯護。
國家減災委專家委員會專家程曉陶在就此事接受央視采訪時也稱,任何一個工程,其標準都是有限度的,但是企業有責任對它的超額風險做出一個評估,然后對可能的后果采取預防性的措施。
“我們最主要的觀點簡單說就是希望責任分清,共擔責任,而不是把所有責任都放在我們這邊。”7月18日,信宜紫金一位負責人在接受本報記者采訪時這樣稱,該我們擔負的責任,我們絕不會推脫。
對于達硐村的損失,他表示,盡管對事故原因的認定雙方不同,但達硐村的損失的確是由信宜紫金的尾礦壩潰壩直接造成,因此也愿意支付一切賠償。
分歧點在對信宜紫金尾礦庫借口下游約5公里的雙合村的損失,以及17條人命的事故責任認定上。廣東省“9·21”潰壩事件調查處理領導小組的調查報告中稱,“石花地水庫攔河壩漫頂潰壩時最大過壩流量為每秒2820立方,其中高旗嶺尾礦庫潰壩產生的洪水流量為每秒2352立方,占83.42%,是造成石花地水庫攔河壩壩端和壩體毀壞導致潰壩的主要原因”。
但信宜紫金卻認為這一報告結果值得商榷。在正常時節,由銀巖溝尾礦壩匯出的一條小溪在達硐村以90度的直角匯入一條名為錢排河的小河,而小河經過達硐村之后還有一個急轉彎,并突然收窄,經過一個“葫蘆口”之后還需流經1.83公里才到達石花地水電站。銀巖溝小溪流匯入錢排河的匯入點距離石花地水電站約有2.44公里。
“在經過這么復雜且漫長的河道之后,我們的潰壩不可能是石花地水電站潰壩的主要原因。”信宜紫金負責人稱。他直接質疑廣東省調查組的資質,要求法庭聘請有資質的專業機構對石花地大壩進行鑒定。
根據信宜紫金自己外聘的測量機構的調查結果,銀巖溝溪流只占到石花地水電站攔河壩流量的7.5%,而尾礦庫洪峰期的總蓄水也僅有16萬立方米。
不過,在7月11日開始的民事訴訟中,石花地水電站并未在被告之列。“這只是一個私人的小水電站,根本不具備賠付能力。”一位信宜市政府的官員在私下這么對記者說。
“最終的賠償方案是另外一回事,但在法庭上,責任一定要理清楚。”李競稱。
第三大錫礦面臨關閉
在事件過去10個月之后,許多問題已經不單純是賠償所能解決的了。
7月11日當天,又有一群村民來到信宜紫金的銀巖錫礦礦區,要求及時賠償。“幾乎天天都來。”這位信宜紫金的員工稱,“剛出事那幾天,他們甚至見了說普通話的人就打。”激烈的對抗情緒已經在村民和信宜紫金之間蔓延開,盡管信宜紫金認為自己做的已經夠多了。
“光是達硐村,現在就有100多人在我們礦上務工,加上周邊其他村莊的,當地員工數量有200多人。”信宜紫金的一位員工告訴記者。“當時我們立即向受災村籍員工給予一次性發放每人1000元的慰問金,到現在還按照信宜市最低工資月標準給他們發放生活費。”
2010年9月24日,潰壩三天后,信宜紫金向信宜市捐贈了100萬元賑災款,到了11月12日又追加了50萬元。而紫金礦業集團則是在2010年12月27日捐款5000萬元用于信宜的恢復重建。
但雙方的隔閡似乎尚未修復。而紫金礦業集團與當地居民惡劣的關系,前述信宜政府官員則將之歸罪于紫金礦業集團遲緩的行動。“出了事之后連出面組織個救災,甚至連個慰問都沒有,沒有大企業的風度。”
而紫金礦業集團的答復則是,救災本就應當是政府的事。“我們也想提前啟動因尾礦壩決口受影響的災區災情核實和理賠工作。”信宜紫金的負責人稱,但信宜紫金方面主要依靠以村民群體訴訟各自尋求賠償的法律手段,致使統籌安排災后賠償工作因多方因素造成阻力而較為遲緩。“如果政府安撫工作不到位,你覺得現在老百姓還有閑工夫慢慢跟你打官司嗎?”前述政府官員則反駁,為提前支付災民安置費,信宜市的公務員曾一度緩發三個月的工資,不過他也承認,2010年12月底紫金礦業集團的5000萬元最終解了燃眉之急。
但7月11日開始的民事訴訟中,新的爭議又冒出來了。
紫金礦業集團請求法院不予支持原告對自己的訴求。“紫金礦業集團不是潰壩的責任人,只是信宜紫金的股東。”紫金礦業集團代表律師趙國華解釋道。
但這一做法卻令原告信宜市政府和一些村民非常擔心。“如果最后紫金礦業集團宣布信宜紫金破產,那我們獲得的將只有信宜紫金的財產清算,那或許就只有幾千萬而已。”信宜市官員稱。
而紫金礦業集團方面的擔心,則是銀巖錫礦的未來命運,這直接影響到目前民事訴訟的賠償支付。在當前的訴訟中,紫金礦業集團堅稱潰壩的責任人只是信宜紫金,而并沒有牽涉到集團公司。而假如最后照此宣判,那3.4億元的索賠支付將全部由信宜紫金來獨立完成。
信宜紫金有這個財力嗎?如果礦山的開采被終止,那毫無疑問,原本估值龐大的資源將一文不值,而信宜紫金唯一的歸宿就是破產,訴訟各方也或許一無所得。
“我們在努力讓信宜紫金的礦山重開。”紫金礦業集團的一位高管對記者稱,集團將支持信宜紫金努力賠償災民。
但信宜市卻對此信心不足。“我估計沒個七八年,信宜紫金想要復產是不可能的了。”前述官員稱。“你再怎么整改,怎么做出承諾,當地村民會允許紫金將那個決口的尾礦壩再重新建立起來嗎?就算換家企業也不行吧。”
這一局面似乎也并不是信宜市希望看到的。“信宜紫金到出事之前還只是試開工,給當地帶來的利益還沒有來得及體現。”前述信宜市官員稱,“我們也不希望好事變成壞事。”公開資料顯示,銀巖錫礦項目曾被信宜市列為招商引資的十大工業建設項目之一和八大特色龍頭企業之一,而在正式開工生產之后,預計最高的利稅額度可高達6000萬每年。“我們信宜一年的財政收入也才兩個億,在廣東絕對屬于貧窮地區。”
但廣東省的態度卻似乎已有定論。2011年5月21日,廣東省住房和城鄉建設廳出臺了《注銷銀巖錫礦技改工程項目選址意見書》;2011年5月31日,廣東省水利廳撤銷信宜紫金水土保持方案批復;2011年6月3日,廣東省國土資源廳下發文件《關于停止執行信宜市銀巖錫礦技改項目用地預審意見的通知》;2011年6月21日,廣東省安全生產監督管理局則吊銷了銀巖錫礦安全生產許可證,緊接著就將是關閉礦山,吊銷采礦許可證。
相關證照的撤銷幾乎使得信宜紫金恢復生產幾無可能。對于大股東紫金礦業集團而言,這是極大的損失。按照信宜紫金方面的說法,自2006年以來在銀巖錫礦上的投資已累計達到3.89億。“這個礦雖然品位較低,開采難度大,但憑借紫金的開采選礦技術,這個礦的儲量可能成為中國第三大錫礦。”
但廣東并不缺這些錢。“因為比較富裕,廣東省對資源開采一直比較保守,比起開礦帶來的一些收益,他們更擔心礦山開采極高的風險。”國土資源部一位官員這樣對記者稱。信宜紫金負責人稱,“我們也在與當地政府溝通,希望雙方協商調解、爭取庭外處理民事賠償問題”,但如果礦山被迫被關閉,對災民賠償的問題也將變得更為復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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