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岷江電解錳廠污染事件調查
來源: 天津網―新金融觀察報
無法問責的災難 四川岷江電解錳廠污染事件調查
7月29日的事故現場,挖掘機正在將山上沖出的尾礦渣清除。郝博聞攝
7月21日,岷江電解錳廠因山體爆發特大泥石流,沖擊尾礦壩,最終造成潰壩。
3萬方帶有金屬錳的尾礦被卷走近1萬方,沖入岷江,造成下游支流涪江污染,沿岸綿陽大面積停水。
環境部門、地質部門、專家、領導和與之有關的建設方,在幾天之內聚集到現場。
除了天災,誰是罪魁禍首,成了懸而未決的問題。
所有人都在為自己的責任進行有效的申辯,所有人也似乎在維護著一個大局的關系,環保與地質勘察、電解錳廠老板與職工,鄉政府與村民――他們重提5?12地震是天災,甚至,遠在30年前松潘大地震也被重新提起。
然而他們又在抱怨,環保資金不足,勘察報批牽制,廠方生產受限,在這些題目里,都存在無法問責的委屈,但卻又是無法被解決的難題。
潰壩
礦山開采似乎是一個不常被提到的話題。采訪中,錳礦的位置和具體開采的數量被不斷模糊化。這個“好像不存在的錳礦”,卻在電解錳廠下游的榨房村變得清晰,在村子里,大多數年輕勞動力都從事錳礦采集工作,而少數一部分人則在電解錳廠上班。
余貴斌只是感覺天氣有些悶熱,除此之外,災難來到之前的小河鄉和往常一樣平靜。
他是這個鄉的黨委副書記,早年還做過稅務方面的工作。這雖然讓他遠離田地,但土生土長的山里人,對天氣的細小變化都極為敏感。
他曾預感到要出事。
然后就是21日晚間,一場暴雨引發的泥石流印證了余貴斌的預感。接下來是通知縣政府、動員一切力量轉移下游村民。泥石流勢不可擋,夾雜著石塊前行,并最終將山上一個直徑6米的涵洞堵塞。那是岷山電解錳廠的導流洞,負責將山上的水倒出掩埋尾礦渣的壩體。這個號稱能容納500年一遇洪水和泥石流的涵洞,平時只有碗口大小的水從里面流出。
但那晚,洞口被堵得水泄不通。接下來,泥石流漫過擋水壩,入侵存放尾礦的壩體,很快,壩體被擊穿――含有金屬錳的尾礦渣摻和從上游沖擊下來的泥土,像無法被摧毀的終結者,在暴雨中掩埋了農田,蔓延過岷江,直抵對岸的公路。交通隨之阻斷。
有毒尾礦渣的江水順勢而流,下游的涪江隨之遭受污染。備受牽連的是綿陽市,毒水和大面積停水造成的恐慌情緒蔓延開,蝴蝶效應般的影響,呈現在超市瓶裝水被搶購一空,價格開始上漲。污染源頭的岷江電解錳廠,老板謝才坤在2004年通過公開拍賣獲得經營權,將廠子由國營改制為私營。雖然是民營企業,但謝才坤對廠子的投資仍然得到不少幫助,銀行貸款和個人融資是主要的資金來源,這家廠子也得到了所在地小河鄉的支持――作為松潘縣唯一的工礦企業,其為當地3000戶居民,解決了近300人的就業崗位。余貴斌是看好這家工礦廠的,雖然現在它帶來的麻煩遠比解決的問題要多,但同樣,“如果停產就會有不少人沒飯碗。”
它還是全國最早的電解錳企業。廠里的媒體接待室里,大幅的獎狀掛在墻上,最早可以追溯到上世紀90年代。現在,這個年產9000噸的“最早電解錳”的企業在全國年產80萬噸的產量面前,卻變得微乎其微。
謝才坤計劃擴大生產,是2010年。那時他雄心勃勃計劃投資一億元替換廠里的設備,增設來自加拿大的污水處理廠,對這個曾經輝煌的電解錳廠來說,如今并不使他滿意,況且,廠子建設的山區,勘出可開采的錳礦相當豐富,幾乎為岷江電解錳廠省去了原料運輸的成本。
但礦山開采似乎是一個不常被提到的話題。采訪中,錳礦的位置和具體開采的數量被不斷模糊化。這個“好像不存在的錳礦”,卻在電解錳廠下游的榨房村變得清晰,在村子里,大多數年輕勞動力都從事錳礦采集工作,而少數一部分人則在電解錳廠上班。
礦里要求年輕勞動力,這項看似危險的工作,和廠里比起來,也算收入頗豐――一個電解錳廠的工人每月能拿到2100元的收入,而一個礦工,半年即可賺到廠里工人一年的收入。
礦主屬于一個叫袁登權的人所有。在村民的描述中,他是小河鄉的有錢人,有人質疑礦主袁登權參與了電解錳廠的投資。但對于這樣的“兄弟關系”,謝才坤不予回答。除此之外,關于礦的任何消息,都以“不知道”來回答。而同樣的“不知道”,還來自于電解錳的安全生產,而在廠內的一份“岷江電解錳廠事故統計表”中顯示,2010年元月到7月間,廠內發生事故共30起,重傷1人,輕傷29人。
至于錳礦開采的安全,得到回答依然是“不知道”。無法證實開礦的具體位置,也無法判斷礦場是否對山體松動有影響,問責在這里中斷,不是沒有答案,而是含糊得無法繼續判斷。
一直在事故現場搶險的謝才坤回到辦公室,面對媒體的種種追問,說:“其實沒有什么問題,制造的緊張氣氛。”
審批
但在國土資源局地質災害評定審批環節中,只要不占用已購買地塊之外的土地,擴建則不需要再經過勘測審批。王智恩對此的解釋是:“新建一個項目就必須做地質上的勘察,但是擴建就不用重新做勘察。”
災難的開始就是這樣,充滿了種種的不確定和未知,任何一個小的細節都能成為它前兆的預測;但災難之后,被考量的責任,卻出乎意外地確定――沒有人為,全怪老天。
這是和諧的鄉村――小河鄉,地處四川省松潘縣,夾在岷山山脈地震帶的群山之中。它和外界提及自己的名氣,通常有兩種:靠近著名的松潘縣黃龍景區,自然風光極其絢麗;另外一個,則是1976年里氏7.2級的松潘大地震,那場浩劫中,小河鄉正是震中。
那次地震的情形,如今只存留于鄉里老者的記憶中。年輕的人們對自然災害的認識,多停留在2008年的5?12汶川大地震――雖然那次小河鄉并沒有人員傷亡,僅僅是建筑受損,但三十年里兩次大地震的侵襲,讓這里植被覆蓋完善的山體,或多或少出現了內部結構的松動。
這之前的2004年,因紫坪鋪工程搬遷的岷江電解錳廠來到小河鄉。廠方選擇了一處兩山呈夾角的開闊高地,因為這里方便建設存放尾礦渣的大壩,為了防止尾礦泄漏對下面的岷江造成污染,在尾礦存放地帶的上方,依此又建了攔水壩和導流涵洞――尾礦渣經過干燥壓縮繼而填埋,在上面覆蓋了1.5米的土層防止雨水滲漏,而上游極少發生的泥石流又可通過涵洞導出――一切看起來完美無瑕,岷江電解錳廠像一個被全副武裝,卻又冥冥中受到眷顧的孩子一般,在其后的經營中,除了汶川地震,幾乎沒有受到一起天災的沖擊。
在7月29日的救災現場,岷山電解錳廠安全的證據被官員拿出。松潘縣國土資源局拿出地質災害評估和土地占用手續。副局長王智恩堅信“手續沒問題”。2004年,松潘縣國土資源局對岷山電解錳廠的選址地點進行過考察,對建設攔水壩處的兩條山溝評定結果是--歷史上洪水和泥石流從來沒有,地方相對穩定。
在國土資源局的統計中,松潘縣每年發生泥石流二三十起,但數字并不具體,王智恩說這是“不完全統計”。而即便泥石流發生,除了對災害地段百姓生命造成影響外,小型泥石流均由轄區內的政府自行解決。
“僅僅需要上報就行。”王智恩說。
這似乎是個簡化程序的設定。但在副局長王智恩上任的2005年后,沒有一起上報事故,他自己說:“之前也沒有。”
雖然一切看似正常,但汶川地震還是成為一個轉折。地震之后,松潘縣開始搞工程治理,國土資源局以200萬以上的治理經費為界,劃分58處重大災害治理范圍,并建立了多個地質勘測點,在王智恩提供的數據中,每個監測點投入一兩千元,用于檢測工人的工資。
一切都隨著那場地震而變化,岷江電解錳廠在恢復生產后,于2010年計劃將年產值9000噸提升至24000噸,而產能的提升勢必帶來廠區的擴建,對于在地震中已經松動的山體,擴建的可能成為問題。
但在國土資源局地質災害評定審批環節中,只要不占用已購買地塊之外的土地,擴建則不需要再經過勘測審批。王智恩對此的解釋是:“新建一個項目就必須做地質上的勘察,但是擴建就不用重新做勘察。”
實際上,5?12地震后,岷江電解錳廠的另建項目是二號壩工程――這個存放尾礦的壩體,在建設之初上報了松潘縣政府,并得到了“原則上”的土地預審許可,這就讓廠方可以邊建設邊報批,“災后重建有一個邊建邊報的措施,這是國家給的。”王智恩說。
在松潘,岷江電解錳廠是唯一一家工礦企業。這個依靠旅游為經濟命脈的四川大縣,在2009年全縣生產總值達到7億人民幣,雖然電解錳廠每年的利稅為1000萬,但比起當地的旅游經濟,算是微乎其微,而對于一個名勝風景縣,電解錳廠則像一個定時炸彈般,隨時可能帶來隱患。
環評
在7月21日潰壩當天,松潘縣環保局按照阿壩州的要求提取了水樣,但是由于道路沖毀,水樣并沒有送過去,而阿壩州的監測組,同樣沒有水樣現場化驗的能力,等一切準備好,水樣送到實驗室再得出結果,已經是23日了。
引燃炸彈的,最終還是泥石流,在救災現場,不可預計的天災被無數次提及。
7月29日,2號壩的缺口還在修補。松潘縣環保局局長張友魁從現場下來,坐在混亂不堪的接待室,環評的問題擺在他面前,張友魁的回答很簡單:“電解錳廠2003年通過環保局環境審批,手續是完整的。”
這和國資局的回答幾乎相同,兩個建廠最為重要的審批,一個是沒問題,另一個完整。
但環評的拐點依然出現在5?12地震,那之后,岷江電解錳廠成為災后重點重建項目,必須重新進行環境評估。但速度取代了一切,重建和開工成為執行力的標準,于是綠色通道被架設起來,邊建邊批在環保部門再一次被提起。
“國家要求的比較緊,是邊建邊批,所以說到目前為止,沒有投產之前,它的環評目前還在報批,本身也沒有全部完工。”張友魁說。
依然在批復的工程是去年才投入使用的2號尾礦壩,在環保部的解釋中,目前還屬于“試運行”階段,沒有通過驗收。“也就是說新渣場建完后,從我們環保的角度,有驗收的過程,這個過程中,經過我們環保部門批準,一定的時期過后,再進行驗收。”
在環保部的檢測中,岷江電解錳廠從未發生過尾礦污染的情況。在2號尾礦壩建立后,廠方封閉了一號渣場,并在上面搭建了新的建筑設施。從環保角度講,松潘縣環保局會經常對電解錳廠進行例行檢查,并對查出的問題記錄在案,要求廠方進行整改。
但實際上,在這次泥石流導致的尾礦泄露之前,環保部門記錄上電解錳廠從未被提出沒有整改。如果拋開災難的層面,松潘縣環保局顯得有些過于年輕,它的簡歷只能上溯到2007年,那一年,松潘縣環保局剛剛設立。
張友魁在那一年調任為松潘縣環保局局長,成為阿壩州13個縣的環保局局長之一。實際上,這13個環保局,也都是在2007年統一成立的。在此之前,各縣的環保局統一歸建設規劃環保部門管,并沒有獨立性。
而現在,環保局有了監測的權利,卻因沒有監測實力而在環保監測上捉襟見肘。張友魁的環保局有10個工作人員,卻完全沒有檢驗的資質。“我們沒有監測站,自身不具備監測條件,所以我們日常監測發現有問題,只能取樣。”
對于松潘縣僅有的一家工礦廠,張友魁的檢測重點還在于其產生的污水和礦渣是否偷排入涪江,但饒有意味的是,監測工作只能通過肉眼觀察,而非提取水質進行化驗。“比如六甲鉻,這是生產過程中產生的一個固體廢物,這種廢物要專門儲存,送到專門的處理單位處理掉,因為本身就有毒。從事故發生到現在為止,需要州環境監測站派出的應急監測隊過來做監測,但是我們這里設備人員什么都沒有,而六甲鉻是沒有監測出來的。”
在7月21日潰壩當天,松潘縣環保局按照阿壩州的要求提取了水樣,但是由于道路沖毀,水樣并沒有送過去,而阿壩州的監測組,同樣沒有水樣現場化驗的能力,等一切準備好,水樣送到實驗室再得出結果,已經是23日了。
張友魁說,西部地區最簡單的3級監測站,資金的投入在300萬左右,而其他的人員配置、資質培訓仍是很大的缺口。他說:“2008年后,房子建好了,缺設備缺人,這個跟山區的發展狀況、財政有關系。”
尾聲:
7月21日晚7時,岷江電解錳廠安全員劉應發在廠區一號壩值班,暴雨中,他聽見泥石流可怕的嘶吼聲,隨即和工友狂奔下山通知廠區員工進行轉移,一切安排好后,魂飛魄散的他癱倒在地。
9天之內,搶險與問責同時展開。
7月29日,對岷江電解錳廠污染事故的判定結果出來后,在召開的會議上,事故被定義為“百年不遇的泥石流衍生的次生災害”。
沒有人為責任。
免責聲明:上文僅代表作者或發布者觀點,與本站無關。本站并無義務對其原創性及內容加以證實。對本文全部或者部分內容(文字或圖片)的真實性、完整性本站不作任何保證或承諾,請讀者參考時自行核實相關內容。本站制作、轉載、同意會員發布上述內容僅出于傳遞更多信息之目的,但不表明本站認可、同意或贊同其觀點。上述內容僅供參考,不構成投資決策之建議;投資者據此操作,風險自擔。如對上述內容有任何異議,請聯系相關作者或與本站站長聯系,本站將盡可能協助處理有關事宜。謝謝訪問與合作! 中鎢在線采集制作.
|